秋天写意

陈碧珍

踽踽独行在小街之上，一阵风袭来，旋起无数落叶，“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刹那间，小城宛如秋水伊人，娇花照水，被秋风荡起裙裾，在秋天里翩跹。

一叶知秋。何况落叶无数。

秋，深了。

秋，在愈来愈浓烈的香气里飘浮，若隐若现。桂花的气息凝成一股硕大无朋的气流，校园，街头，陋巷，不管置身何处，那股幽香紧追不放，侵入肌肤，植进骨髓，香得刚烈，逼人。被巨大的香流裹挟着，浸染着，人，飘飘忽忽，如在云端。

风，却越来越凉。早晨，打开门，风扑面，一个激灵，不胜风寒。可风不消停，它贴着你，在你裸露的手臂和脚踝间缠绕，像质感柔软的绸缎。走过街角，折进小巷，它又沿着脖颈，吱溜一声，钻进你的胸膛，鼓起你的衣襟，将你撑得像一只振翅欲飞的大鸟，令你好不惊心。

秋雨也来了，细细密密地，旁若无人地翻着，卷着，在你心上漫漶。伞沿的雨珠越聚越大，偶尔滴在眼里，滚落出来的，却是温润玲珑的泪珠。想起作家说过，那雨，不像落在地上，倒像落在心里。秋雨，分明是来勾引你的惆怅的。

秋花秋草，渐呈绵软的挣扎。花的陈香，草的微黄，都如不堪回首的陈年旧梦。回想春的葳蕤，拼命汲取阳光雨露，不管不顾地生长。忆起夏的荣光，拥有太多梦想，攒积力量无数，亦不管不顾，如火如荼地盛放。如今，那些饱满的，无处安放的激情，那写满荣光与梦想的花们草们，遁向何方？盛极必衰，衰飒的风景就在盛满中，凋败的种子早在繁花似锦时种下。

只有野菊，于郊野，荒村，独自伶俜。这菊，是李清照的《醉花阴》，瘦菊在握，暗香盈袖，赏不尽的凄美意味，留着把酒东篱。这菊，是林黛玉的《问菊》，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借菊问己，遗世独立，叹知音难求。看菊，最不能到公园去。游人如织，各种各样的菊，姹紫嫣红，肥硕，臃肿，像脑满肠肥的官员，上演一场虚假的繁华，令人不忍卒看。

倚窗独立，望着窗外梧桐一天天泛黄，人便陷入一种无法言喻的低潮之中，一种漫溢不止的孤单之中。彼时，秋虫也缄默。静默之中，思想的野马开始发足，狼奔豕突。有人说，一片叶脉就是一个秋天的轨迹。一片叶子落下，野芳发而幽香，那是属于青春年少的野心与欲望，活着就该打拼，就得绽放。又一片叶子落下，佳木秀而繁阴，那是壮年时期的风景，年富力盛，犹如猛虎细嗅蔷薇。又是一片叶落，风霜高洁，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也是深思的季节，夏日的热烈残存，清秋的凋敝气息业已蔓延。而凉风一起，夏日的狂梦渐冷，那些纠结于心头的困顿与妄想，抽丝剥茧般，一点点剥离。那被层层怨怼包裹着的心，也日渐清朗，有如入秋时节，天高地远，山朗润，水含情。此时，距离参透浮华虚名，看淡身外之物，水落而石出者，不远矣。

人于困蹇之时，最是要求助自然。自然是人类最好的倾听者。秋天的跫音响起，走到户外听听大自然的语言吧。风会告诉你，雨会告诉你，花会告诉你，草会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