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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哀悼诗中的千古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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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心雨
时间:
2009-9-24 15:30
标题:
哀悼诗中的千古绝唱
世事多所难以逆料者。一千多年前的晚唐诗人杜牧,怎么也不会想到在其千载之后,他的一首七绝小诗《清明》,竟然在1990年代初被香港文化机构评选为“十佳”唐诗之一,并名列第二。①“小杜”虽然未能亲获这份殊荣,享受这份快乐,但就其《清明》一绝的魅力与影响而言,就足以使其百世流芳、千古不朽了。
杜牧的《清明》诗之所以受到人们的普遍喜爱,是因为它不仅具有感应大众心灵的内蕴和深厚的审美价值,而且具有独领风骚的诗法意义。然而,迄今对此尚未见全面之论析者,故颇有细究之必要。
杜牧《清明》诗,最早见于南宋谢枋得所编《千家诗》,明代谢榛《四溟诗话》、清代冯集梧《杜牧诗评选汇编》等,也都有收录,但今传《樊川文集》《樊川诗集》(包括《别集》《外集》《补遗》)都未见收录。故对《清明》诗是否为杜牧所作,学界尚有争议。不过,就全诗空灵蕴藉的风调与俊逸清丽的语言风格观之,其与杜牧之诗风是甚相吻合的。在没有足够证据否认杜牧之著作的情况下,我们权认《清明》诗乃杜牧所作。
对《清明》诗旨之理解,历来多有分歧。归纳言之,约有三端。一是“雨中伤感”说。周汝昌先生认为:“佳节行路之人,已经有不少心事,再加上身在雨丝风片之中,纷纷洒洒,冒雨趱行,那心境更是加倍的凄迷纷乱了。”②潘百齐先生亦有与此相似的理解,他认为:“羁旅之人触景伤情,是孤寂沮丧内心活动的体现。”③二是“踏青游春”说。孙琴安先生认为:“这诗是写他一次清明节时的游玩情景。作者遇雨,衣鞋尽湿,行倦兴败,神魂散乱,故想入酒家暂歇而问路旁牧童。”④吴熊和先生等亦认为:“这首诗犹似春游中一路行吟、肆口而成的歌谣。……这种小诗,虽然不接触什么重大社会问题,但洒脱地写出清明时节踏青游春者这一特定环境中行人的情绪和愿望。”⑤刘学锴等人则进一步发挥说:“对于一个没有多少心事、心境比较轻松的行人来说,在这种带点梦幻色彩的春雨中走路,别有一种晴朗天气所享受不到的意趣。”⑥三是“哀悼亲友”说。石宏宽先生将此诗置于我国清明节扫墓上坟、祭奠先人的文化背景上进行分析,认为:“这位忧国伤时、‘刚直有奇气’的诗人,在这凄雨哀声的清明时节,当他独步郊外,置身于这凄迷阴沉的环境氛围中,心中自然激起强烈的反响。一股说不出的惆怅韵味油然而生,不禁感慨万千,悲从中来,能不叵耐其情,几欲‘断魂’?”⑦前二说与《清明》诗旨多有悖离之处,唯第三说较为吻合,然惜其论述过于简略,故需进一步阐析之。
由诗题可知,诗人作诗的时间是在清明节,而诗中所表达的就是诗人在“清明时节雨纷纷”的特定场景中所产生的特有的心理感受与思想情绪。诗旨主要在于表现生者“行人”对已故之亲友们的沉痛伤悼之怀与深切怀念之情。
“清明”,本是二十四节气之一,汉代刘安《淮南子》云:“春分……,加十五日指乙则清明风至。”《岁时百问》解释说:“万物生长此时,皆清洁而明净,故谓之清明。”后来,“清明”这一节气便演变为节日。南朝梁代宗懔《荆楚岁时记》云:“去冬节一百五日有疾风甚雨,谓之寒食,禁火三日。”又云:“周举《移书》,及魏武《明罚令》,陆《邺中记》,并云寒食断火,起于之推。”“之推”,即春秋时期襄助晋文公重耳复国立下汗马功劳的大臣介子推。他功成身退,隐居绵山。为逼介子推出山做官,晋文公于清明前夕焚山烧林。谁知介子推却宁死不屈,最终毅然抱树自焚,誓不出山。此日乃清明前二日,于是晋文公便规定每年此时严禁烟火,吃寒食,以表达对志行高洁的介子推的哀思与纪念。由此则渐渐演变为寒食上坟祭悼亡灵的习俗。因此,唐明皇于开元二十年(公元732年)特颁布《许士庶寒食上墓诏》云:“寒食上坟,礼经无文,近代相传,浸以成俗。士庶有不合庙享,何以用展孝思。宜许上墓拜扫,申礼于茔。南门外奠祭,撤馔讫泣辞,食馔任于他处,不得作乐。仍编入五礼,永为常式。”⑧可见,寒食上坟习俗兴于唐代。由于寒食、清明相近,故二者又统称为清明节。宋人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七“清明节”载:“寒食第三节,即清明日矣。凡新坟皆用此日拜扫,都城人出郊,四野如市。”人们祭扫亡灵之空前盛况,于此可见一斑。明人刘侗《帝京景物略》卷二描述扫墓情景更是具体:“三月清明日,男女扫墓,担提尊,轿马后挂,楮钱,粲粲然满道也。拜者,酹者,哭者,为墓除草添土者,焚楮锭次,以纸钱置坟头。”由唐及今,清明这一天祭扫坟墓,哀悼亡灵,已成为中华民族通行的习俗。故杜牧《清明》诗所隐含的文化背景当是人们扫墓祭祀的行为。只有将《清明》诗置于这一特定的文化背景中来考察,才能真正理解诗人“欲断魂”的深刻情感内涵,才能全面把握诗人那非同寻常、摇人心旌的情感意绪与艺术魅力。
首句“清明时节雨纷纷”,起笔点题,交代时间与气候,而这“时间”,不是一般的时间概念,而是具有特定内涵的令人痛心断肠、哀思绵连的祭奠亡灵的节日,在人们的文化心理中已经积淀成为“悲哀”的代名词了。就在这样令人悲伤的日子里,却偏偏遇上了纷纷而下、绵绵不断的细雨,这更使人增添了一层凄凉的感情色彩。而“雨纷纷”,还可作这样的理解:人们上坟扫墓,免不了要泪洒坟茔。因为上坟者众,人们纷纷落下的泪滴便恰似那绵绵不断的雨丝。也可以作另一种理解,即:清明节这一天,由于千千万万人们的悲哀伤心,悲泪纷飞,便感动得天亦有情洒热泪了。总之,此句既是写景,也是抒情。看似淡笔,却极为浓烈地渲染了凭吊者悲哀的情绪,为下句“路上行人欲断魂”蓄势与张本。次句“路上行人欲断魂”,便是直接抒发人们祭扫亡灵的万般悲苦哀切之情愫。“行人”,即指诗人所见来来往往的扫墓之人,自然也包括诗人自己在内。杜牧曾任池州(治所在今安徽省贵池县)刺史,池州以产酒闻名。据《江南通志》载,每年清明节,杏花盛开之时,杜牧都要到城西杏花村一家姓黄的酒店去畅饮一番。由“借问酒家何处有”句可知,此诗当作于诗人初来乍到池州刺史任上之时。诗人于此年的清明节出行,亲眼目睹了来往扫墓者凄恻哀伤之神情,诗人触景生情,自会情不自禁地想起祖父(著名史学家杜佑)等已逝之亲人,悲从中来,不能自已。诗人以“欲断魂”三字来极写包括他自己在内的“行人”悲伤至极、难以忍受的痛苦情状,具有震撼人心的艺术力量。江淹《别赋》云:“黯然销魂,唯别而已矣。”“销魂”者,亦即“断魂”也。江淹所说的“生离”之际,都能引起人们“黯然销魂”的痛苦煎熬,而杜牧诗中所表述的“行人”与亲友“死别”的残酷现实,就更令人悲痛欲绝而“欲断魂”矣。由于诗人远离家乡,不能亲自上坟祭悼亲祖,因此只能于心灵深处默默哀思,并衷心祈祷亡灵安思于九泉,长眠于皋壤了。王建《寒食行》诗云“远人无坟水头祭,还引妇姑望乡拜”,描写的就是出门在外的行人遥祭亲人的客观事实。杜牧亦当如此。他将自己悼念亲友悲痛欲绝的心情与所有祭悼者悲切哀伤的意绪融合在一起,描绘了一幅“路上行人欲断魂”的凄清哀伤的画面,悲凉之气,扑面而来。开头二句,诗人将“雨纷纷”之景与“欲断魂”之情交织描写,创造了优美动人的艺术境界,将全诗悲哀的情感推向了极致。
诗人大约实在难以忍受悲哀忧伤之心绪的煎熬了,于是便想起了“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的古诗,想以酒来消愁释悲。此时,诗人正见路边有一牧童放牛,便问及何处有酒家之事:“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此二句转笔灵活,寓意深厚。其诗表层虽未著一“悲”字,而骨子里却是悲情满纸。如果说首二句是从实景实情来直接抒发诗人悲痛愁苦之情的话,那么,后二句则是以空灵蕴藉之笔婉转表现诗人难以排遣的悲愁情怀。要之,“欲断魂”三字,是体现诗人悲苦愁怀的情感核心与灵魂,是全诗豁人耳目的“诗眼”,也是令人体味不尽、拍案叫绝的神来之笔。
杜牧《清明》诗自然而逼真地写出了在特定节日、特定的气候环境中人们特定的悲痛哀伤的情感意绪,字字含情,句句感人,具有普遍的社会文化与情感意义,堪称清明节悼怀亡灵的千古绝唱。
回头让我们来看看前面所提及的《清明》诗题旨之三说,究竟何说更切近诗意呢?在本文上述之基础上,我们再加辨析,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先看“雨中伤感说”。倘若撇开清明上坟祭扫亡灵这个传统的文化习俗背景而不谈,而说“行人”遇上“雨纷纷”便“欲断魂”,那么,此“行人”岂不太没来由、太矫情、太浅薄了吗?在诗歌中,“魂”多半指精神、情绪方面的事情。“断魂”,即竭力形容那种十分强烈而又深隐悲痛欲绝的感情。什么事情能令“行人”达到“欲断魂”的情感程度呢?毋庸置疑,在“清明”这个特定的日子里,唯有对亲人的哀悼与思念。白居易《寒食野外吟》有云:“冥寞重泉哭不闻,萧萧暮雨人归去。”其《寓言》诗亦云:“何事明朝独惆怅,杏花时节在江南。”前云人们祭扫亲友的悲痛哀伤之情,后云诗人料想明朝清明日自己惆怅落寞的心绪。此二诗均可作为“路人行人欲断魂”的绝好注脚。
次看“踏青游春说”。此与诗旨可谓大相径庭。尽管唐代已有清明节“踏青”的风俗,其称谓又有“探春”、“寻春”等等,在其他史书典籍及诗人作品中亦多有记载与描述,如《旧唐书》载:“大历二年二月壬午,(帝)幸昆明池踏青。”《武林旧事》云:“清明前后十日,城中士女艳妆饰,金翠琛璃,接踵联肩,翩翩游赏,画船萧鼓,终日不绝。”杜甫《清明》诗云:“著处繁花务是日,长沙千人万人出。渡头翠柳艳明媚,争道朱蹄骄啮膝。”韦庄《长安清明》云:“紫陌乱嘶红叱拔,绿杨高映画秋千。游人记得升平事,暗喜风光似昔年。”但这些仅是清明节活动的一个方面而已,说到底,清明节的主要内容还是在于上坟扫墓祭祀亡灵,以表达对亲友的哀悼思念之情。由此审察杜牧《清明》诗意,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出“踏青游春”之蛛丝马迹的,诗中充满的只是“欲断魂”的悲伤意绪。然而,却有人认为“断魂”所表达的并非是“极为愁苦的感情”,“有时可以是一种快感和陶醉感。这里的‘断魂’,就是一种混合着莫名其妙的伤感和难以言状的陶醉的茫然精神状态”。⑨如此阐析,未免染上了“六经注我”的诠释色彩,难脱智者千虑之失的干系。
既然上述二说不可成立,那么,剩下的也只有“哀悼亲友说”了。就诗情、诗意、诗理综合观之,“哀悼亲友说”是最切合诗旨而最令人信服的。正因为杜牧《清明》选取了典型的节日与特异的气候,深刻表达了生者对死者特有的哀悼思念之情,反映了人们共同的祭祀习俗与文化心理,所以,很容易打动人心,引起人们情感的强烈共鸣。此乃《清明》诗深受人们喜爱的主要原因之一。
《清明》诗除了具有激发人们哀悼情感共鸣的深刻的思想审美价值之外,还具有在七绝创作法则上的诗法审美意义。
“诗法”之说盛于江西诗派之诗论。严羽《沧浪诗话》始以“诗法”标目立论,在此影响下,元代出现了以杨载《诗法家数》为代表的一大批“诗法”论著。从古典诗学和诗评看,“诗法”则是包涵诗之法则、手法、技法诸义。杜牧《清明》诗的“诗法”,便含有审美法则、表现手法与艺术技法等诸种因素,试分述之。
一、形象的圆整美。所谓形象的圆整美,即指诗歌的形象画面不是数个不同意象的组合,而是由一个富于特征性的人物动作情感或事物情境构成,而诗人对这一动作、情感、情境的抒写,语脉相承,诗意贯通,首尾相衔,环环相扣,从而创造出一个气贯全篇、浑然圆融的诗歌意境。《清明》诗所要表现的就是“行人”在特定的清明节日、特定的阴雨绵连的天气中所产生的特有的哀悼亲友的一往情深的意绪,而这种充满着人生况味的“欲断魂”之情感,依凭诗人对“雨纷纷”恼人天气的渲染和烘托,以及“借问酒家”的举动之描述,十分成功地塑造了一位“清明时节哀思深”的“行人”形象,千百年来他已深深印在人们的脑海里。王夫之《姜斋诗话》说得好:“作诗但求好句,已落下乘,况绝句只此数语,拆开作一俊语,岂复成诗?”这就强调了诗意的贯通性与形象的圆整性的重要性。周密《浩然斋雅谈》载张建“以圆论诗”之说,云:“作诗不论长篇短韵,须要词理俱足,不欠不余。如荷上洒水,散为露珠,大者如豆,小者如粟,细者如尘,一一看之,无不圆成。”如此“圆成”之诗,自然是难得的好诗。而况周颐则又将“圆成”之诗细分为“笔圆”、“意圆”、“神圆”三类,认为“笔圆下乘,意圆中乘,神圆上乘。”⑩以之来衡量《清明》诗,其一篇咏一事、意脉贯通、一气蝉联的圆整美的形象,堪称为“神圆上乘”之作矣。
二、叙事的曲折美。范温《潜溪诗眼》尝云:“唐人尤用意小诗,其命意与所叙述,初不减长篇,而促为四句,意正理尽,高简顿挫,所以难耳。”的确,一首小诗,仅四句二十八字,要写得伸缩自如,曲直有致,甚非易事,但《清明》诗却能化难为易,变直为曲,很好地抒发了诗人悲伤至极的哀婉情思,产生了共鸣的艺术效应。首句“雨纷纷”乃“清明时节”之“景”,次句“欲断魂”乃“路上行人”之“情”,如此“情”、“景”之交融,便自然构成了哀恸欲绝、震颤心灵的凄怆之意境。倘若再接着前二句所酿造的悲伤情怀写下去,在形式上无疑会显得呆板滞重,在内容上也难免叠床架屋之累赘。到底还是“小杜”聪明,只见他灵笔一转,便绘就了一幅栩栩如生、别具情趣的“问酒牧童图”。诗人此一笔之宕开,看似自然平淡,却寓意深刻,耐人寻味。这是因为,诗人想借助于饮酒来排遣抑塞胸中的悲哀意绪。要知道,“行人”此时此刻正沿着“牧童遥指”的方向步履蹒跚地向“杏花村”走去,在尚未饮上酒的这一段时间里,“行人”备受悲苦哀伤之精神煎熬与折磨是可想而知的。不过,话又得说回来,即便“行人”喝上酒了,他也未必能借酒浇愁。相反,对于一个感情细腻而丰富的诗人来说,喝酒的结果只能是“借酒浇愁愁更愁”。因此,这末尾宕开的二句,是颇具匠心的。从手法上看,它空灵而善变;从意脉上看,它似断而实连,完全符合元代杨载《诗法家数》中提出的“绝句之法要婉曲回环,删芜就简,句绝而意不绝”的总体要求。传统美学有“无曲不文艺”之说,而崇尚宛转曲折的“委曲之美”,的确是古代诗评的一贯原则。孙奎联《诗品臆说》指出:“文不委曲,意不能出,理不能透,局不能紧,机不能圆。故无论篇幅短长,俱要委曲。”金圣叹对诗文的委曲之美,更是推崇至极,他说:“文章之妙,无过曲折。诚得百曲、千曲、万曲,百折、千折、万折之文,我纵心寻甚起尽,以自容与其间,斯真天下之至乐也。”《清明》诗虽谈不上千曲百折,但它的善于曲折变化之表现手法,就足以使后人受其嘉惠、获益匪浅了。
三、画面的包孕美。《清明》诗内涵本身就极富构图因素,“雨纷纷”的天气状况,近处“欲断魂”之“行人”与牧童的对话情景,以及远处杏花盛开的村庄,所有这些便构成了它自然、古朴、宁静而幽雅的画意美。难怪后人要据此而创作出许多“诗意画”来了。尤其是“牧童遥指杏花村”的一个动作性画面,已成为恒久不变的定格艺术,给人们留下了丰富优美的想象空间,具有诱人的美学情味。对于“行人”的“酒家”之问,“牧童”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以“遥指”之动作代答。此“遥指”二字,颇可玩味。“遥指”的动作,不但贴切点出了酒家可望可即、不远不近的特定距离,而且生动传神地刻画出“牧童”善良机灵、纯朴可爱的性格特征。对于在清明节这个特定的节日里,“行人”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欲断魂”的悲伤神情,“牧童”自然是深深体察到了的,而“行人”意欲“借酒浇愁”的“酒家”之问,“牧童”亦当是深知其意的。故当“行人”发问之声方落,“牧童”便敏捷地作出了“遥指”的动作反应,给问者以心理的安慰。从“牧童”这善解人意的以动作代回答的特殊行为中,正体现了小小年纪的他对面前这位黯然神伤者的怜悯之情,而这又正好从侧面反映出“行人”的悲哀深情,升华了诗歌的主题。倘若将“遥指”改为“答曰”,即“牧童答曰杏花村”,那么,牧童的形象及诗味就会大打折扣,味同嚼蜡。可见,“遥指”这一简明快捷的方向性动作,较之有声之语言,则更是妙趣横生、情味深厚,更启人想象,令人心驰神往。此之谓“此时无声胜有声”者也。然而,谢榛《四溟诗话》却对此不以为然,认为:“杜牧之《清明》诗曰:‘借问酒家何处有’,此作宛然入画,但气格不高,或易之曰:‘酒家何处是?江山杏花村。’此有盛唐调。予拟之曰:‘日斜人策马,酒肆杏花西。’不用问答,情景自见。”其实,“借问”二句,以行代答,正是此诗新颖脱俗处。谢榛之改,反倒是入俗无趣、点金成铁矣。贺裳《载酒园诗话·又编》云:“杜紫薇诗,惟绝句最多风调,味永趣长,有明月孤映、高霞独举之象,余诗则不能尔。”其《清明》诗正具有这种超凡脱俗、风神摇曳的审美价值。“牧童遥指杏花村”,戛然而止,自然轻灵,宕出一片远神情韵,别具空灵莹澈之纯美。诗人截取生活中“有包孕”性的一个小小片断,丰富了诗意情味,给人以美的享受。欧阳修《六一诗话》引梅圣俞语云:“写难状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沈德潜《说诗■语》云:“只眼前景,口头语,而有弦外音,味外味,使人神远。”“遥指”之举,真可谓“不着一字,尽得风流”(司空图《二十四诗品》)焉。莱辛《拉奥孔》说得好:“绘画在它的同时并列的构图里,只能运用动作中的某一顷刻,所以就要选择最富于孕育性的顷刻,使得前前后后都可以从这一顷刻中得到最清楚的理解。”从古典诗学看,强调形象画面的包孕性,就是通过“以少总多”的手法,追求“小中见大”的审美效果。这对绝句这种小诗而言,更是极为重要的审美原则。杜牧的这首《清明》诗便具有这种典范式的美学意义。
四、章法的自然美。《清明》诗的章法结构十分自然却又极为讲究。全诗是按时序与事态发展的情形叙写的,完全符合格律诗起承转合的作诗规则。首句交代时间、天气及情景氛围,是“起”。次句描写人物的心境,是“承”。第三句宕开一笔,写“行人”欲借酒浇愁之念,是“转”。此句之转,颇为精彩。“行人”因清明而生愁,因解愁而思酒,因思酒而寻店,因寻店而问“牧童”,层层道来、因果相续、逻辑严密、自然贴切,为结句作了平稳的铺垫。末句写“行人”的希望终有着落,是“合”。此乃全篇最为精彩的一笔,也是全诗的高潮之处。而在此高潮之巅,却又有丰富的想象空间,令人如嚼橄榄,回味无穷。末句的“杏花”与首句的清明“雨”恰好构成“杏花春雨江南”所特有的清明时节的天气特征。“花”、“雨”相合,前后映照,如织云锦,充满画意。刘勰《文心雕龙·章句》云:“启行之辞,逆萌中篇之意;绝笔之言,追媵前句之旨。故能外文绮交,内义脉注,跗萼相衔,首尾一体。”这正是《清明》诗章法之自然、承转之巧妙、首尾之圆融的生动写照。
由上可知,《清明》诗无论在反映人们于清明所特有的哀悼亲友的悲情意绪方面,抑或在七绝创作的诗法艺术的审美价值方面,对后人而言,均具有不朽的典范意义,不愧为“清明”悼诗之绝唱、七绝作法之范型。
2009年2月28日于京口苔花书屋
李金坤:江苏大学人文学院教授。
① “十佳”唐诗排名依次为:孟郊《游子吟》、杜牧《清明》、李白《静夜思》、王之涣《登鹳雀楼》、李商隐《乐游原》、孟浩然《春晓》、白居易《赋得古原草送别》、李绅《悯农》、李白《早发白帝城》、贺知章《回乡偶书》。见1992年9月23日《新民晚报》。
②萧涤非等:《唐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83年12月第1版,第110页。
③潘百齐:《全唐诗精华分类鉴赏集成》,河海大学出版社,1989年8月第1版,第528页。
④孙琴安:《唐人七绝选》,陕西人民出版社,1982年8月第1版,第216页。
⑤吴熊和等:《唐宋诗词探胜》,浙江文艺出版社,1983年10月第1版,第243页。
⑥⑨刘学锴等:《唐代绝句赏析续编》,安徽文艺出版社,1985年9月第1版,第197页,第198页。
⑦石宏宽:《诗注辩说》,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5月第1版,第226-227页。
⑧董诰等:《全唐文》卷三。
⑩况周颐:《蕙风词话》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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